幸運草傳說



  記得小時候,死去的祖母曾告訴我一則故事:如果能在草叢中
,連續發現到三瓣幸運草的話,你之後遇到的第一名異性,極可能
成為你的新娘子。
  我一直深信不已,就算活到這把年紀仍猶如此。
  高三那年,學校舉辦一年一度的園遊會,開放給其它人參觀,
校園中到處花花綠綠,有男有女,替「和尚學校」增添不少姿色;
而我,亦樂在其中!
  買了杯向學弟殺價而來的紅茶,坐在樹下觀望熙來攘往的人群
,突然心裡感到一絲笑意,覺得那些人真無聊,不過園遊會罷了,
卻特別跑來買一堆既貴又難吃的東西。唉,但舉辦園遊會還是不錯
的,可以看見許多嘉女妹妹,雖然以前吃過閉門羹,望梅止渴也好
啦!
  『給你糖吃。』
  忽地,一陣童音傳耳裡,我連忙轉頭尋找來源,映入眼簾的是
一張清秀白淨的稚顏,黑溜黑溜的大眼盛滿純真,刺得我為心中的
情色思想汗顏!
  『給你糖吃。』女孩得不到回應,更伸長手臂遞來一顆花生糖

  我接過,問:『為什麼給我糖吃?』
  『這樣你才不會拔"酸酸草"呀!』她露出可愛的笑容,歪斜著
頸怔怔瞧我,頭上兩條麻花辮隨之搖晃。
  『酸酸草?』我低頭看看手中隨意拉扯的雜草,發現正是酢醬
草;舉起手中的「酸酸草」,我對她說:『就是這個嗎?』
  『嗯!』她大力點頭,我突然瞧見在她的左耳垂下,有顆漆黑
如夜的痣,十分特別。
  『哦,為什麼叫它"酸酸草"呀?』一時興起,我開始同她攀談。
  『就是"酸酸草"嘛!』她皺皺眉,理所當然卻又不解地回答,
我的問題好似困擾她。  這時遠處傳來聲呼喚,尚未聽清,女孩
便回過身,跑開了。
  我楞了一兩秒,才發覺這場邂逅是曇花一現的美;不知怎地,
心裡像被掏了空,失落感莫名升起……過了一會兒,忍不住嘲笑自
己,怎麼這般多情?攤開掌中,瞅著那撮「酸酸草」,移情作用地
幻想那女孩的身影:伸長臂肘,遞來顆花生糖,她純真的笑顏,可
愛的麻花辮,還有那奇特的耳垂痣!回了神,再望望「酸酸草」,
嚇然發現在那堆三葉的葉片中,有一瓣最為特別,是「四葉草」,
也就是所謂的「幸運草」!我腦中剎那間空白,幼時聽的故事慢慢
浮現胸臆,急忙再翻翻手中的「酸酸草」,企圖連續找到三瓣「幸
運草」;說也奇妙,不知是我那天鴻運當頭,還是這株酢醬草突變
過多?一瓣.二瓣……居然讓我一下子獲得三瓣幸運草!
  天,真的是奇妙至極!
  難掩興奮,我立刻抬頭望向人群,結果那女孩又出現在面前,
仍是甜美的笑顏,仍是伸直手臂,仍是一顆花生糖,我忽地眼前一
潤,竟感動了。
  『給你糖吃。』她說了同樣的話,只是這回直接將花生糖放進
我掌心,正巧置於三瓣幸運草中央。
  不等我反應,她隨即如風般消逝,跟著一名婦人離去,想必是
帶她來玩的長輩吧!我想追上去,真的,好確認她是否為我今生的
新娘;可是我沒有,只待在原地注目她蹦蹦跳跳的背影,大概想下
個賭注,如果那神話是真,我一定會再見到她的,不是嗎?
  後來,我將那三瓣幸運草製成書籤,伴我度過高三和往後的大
學生活,甚至一直到我出國留學都還留著;不過在一次狂怒中,它
被我扔進密西根湖了,這事容後再談。
  其實我並不算完全相信幸運草的傳說,大學期間談了幾次戀愛
,可惜沒成功,不是彼此個性不合,就是熱情不再;而且有時我居
然會內疚,像隻偷腥的貓兒或不忠的丈夫般,說來真可笑滑稽。大
概也是這樣的心態,使我對每任女友無法全心全意,她們總是責備
我:愛那書籤比愛她們多。我想,我真是矛盾……有陣子,還挺怨
恨祖母告訴我幸運草的傳說,使我生活得這樣苦,但想歸想,書籤
還仍是愛惜如命。
  大學畢業,當過大頭兵,我便出國攻讀碩士,一方面為了前途
,另方面則是逃避情債。我的前任女友自我結束兵役後,便時常有
意無意地提起婚姻,我卻一來身無分文,如何養得起一個家?二來
婚姻還不在我的計畫中,不想就此定心;三……心裡仍留著一點期
待,想看看那女孩長大的模樣。
  結果,我出國,女友在一年不到的時間嫁人了。
  問我後悔嗎?當時的確有一點心痛,但辜負的人是我,又有什
麼立足點發言呢?只能誠心誠意地祝福她。
  在美國,我待了三年,前一年於語言學校度過,沒辦法,外文
能力太差了,直到第二年才正式進入「芝加哥大學」就讀碩士班。
碩二下,漫長的寒假本打算去南美洲玩一趟,可是家人早在一月前
便囑咐我回台灣,替即將赴美求學的妹妹辨理手續,只得打消計畫
回台灣了。
  美國的寒假是在聖誕節前一週放的,台灣則不,所以回到台灣
還真有些不適應,整日閒蕩,老爸看不過去,便叫我去他學校─嘉
農-指導學生,他們再一星期就校慶。有事做總比沒事幹好,於是
我那段時間都待在嘉農校園裡,重新享受校慶前的興奮和中學時代
的氣息。
  一天,我沒事便跑去參觀,由於預測會人山人海,因此挑中午
時刻前往「奇花異妍」坊觀賞蘭花展。一盆盆以人工溫室栽培出來
的蘭花,我緩慢踱步其中,雖然不太瞭解那些花美在何處,但淡淡
的花香下,心神彷彿為之悠然,好似可以立即羽化成仙般。其實多
數的蘭花是學生栽種的,另些貴重的「蘭寶」則是地方名士特別拿
來展覽;學生的作品或許沒他們來得豔麗,但擁有平凡中的美,若
深谷幽蘭,一如那名削肩瘦身的女學生,她的身影還真像朵待人愛
憐的蘭花……
  咦?我突然眼前一亮,注視一名身穿白衣黑裙的女學生,她一
面背誦手中的數學手冊,一面心不在焉地欣賞蘭花,且走且停,眉
頭輕蹙,可以看出她是名在聯考壓力下的犧牲品。我觀察著她,甚
至故意繞道經過她面前,可是她沒注意,兀自看著手冊,最後行至
一盆蘭花前,停下步伐,抬頭望著。  茂盛的好奇心使我趨步向
前,想多瞭解她。我站在她身後,過了一會兒她卻往旁移一步,大
概察覺我的存在,於是我順理成章地和她並肩而立。我特別側看她
一眼,本來只是稍稍一瞥了,但一樣事物卻吸引住我的眼光,在她
俏麗短髮下,耳垂部分顯現一顆漆黑如夜的痣,一如我十年前所見
。是她嗎?真是她嗎?是了,那輪廓還真有點像。
  驚訝慢慢化成過往幕幕,逐漸融化我……
  『喜歡這盆蘭花?』我試圖攀談,她搖了頭,害我只得頑童式
地一哂:『跟你說哦,我也不懂這盆蘭花好在哪裡……』
  她改變木訥的表情,露齒莞爾。
  『對嘛,對嘛,少女就是要笑才漂亮!妳是嘉女的學生,對不
對?』我放下心中大石,胡亂找了話題。
  她默默點頭,一句話也沒講,嘴角仍然掛著那抹笑意。
  『再跟妳說一件事,我以前是嘉中的,這一生最遺憾的事便是
追不到嘉女的妹妹了。』糟糕,我在說什麼?太輕浮了,活像搭訕
的台詞嘛!
  收起笑容,她瞪了眼轉身要走。
  『生氣了?不過妳大可不必怕,我沒有戀童癖!』我盡量裝得
輕鬆,彷彿有促狹她的意味。
  她輕慢地瞄我,總算開口:『你很無聊?』
  『不會,只是覺得妳不該是愁眉苦臉的。』
  『謝謝!』她微笑,神情卻是不悅,好似我不能決定她快樂與
否,畢竟對她而言我是名陌生人,有什麼權利!
  『我不能當妳的朋友?』我問。
  『你太老了……』她故意打擊我。
  她好冷漠,看來得引起她的好奇心,否則話題如何繼續?『嗯
,那倒是,我可能大妳十來歲有吧!』
  『真的?』她一臉興致勃勃,用對招術了。
  『妳不信?』我挑高眉,『我五十四年次的,妳呢?』
  『七五年次……』她回答,不太怎麼正經。
  『西元的,對不對?』我猜得出她的心思,像冰一樣的火焰。
  『嗯……其實你看起來沒那麼老啦!』她像是為了補償對我的
打擊,愧疚地安慰。
  『呵!』我笑,『妳真是善良呀!』
  『沒什麼,敬老尊賢而已。』她調皮地吐吐小舌。
  『那我是老還是賢呀?』氣氛開始熱絡了,我竟掩不住心頭的
興奮。
  『你說咧﹖』她反問,突地臉色一變,恍若驚弓之鳥,急忙逃
去。
  『等等……』我蒼促地塞給她一張名片,『我的名片給妳,如
果有事可以找我!放心,我沒惡意,只是想認識妳而已。』
  她拿著名片,看了看我的眼,點點頭。
  直到她再度像十年前般消失,我才懊惱忘了向她要資料,一張
小小的名片怎可能牽繫我們之間的鴻溝與不熟稔?又哪名女孩會打
電話給一名陌生男子呢?緊張讓我失去平日的準則,彷彿又回到十
八歲的青年小伙子,整顆心撲通撲通跳,儘管已竭力表現鎮定,還
是掩不住。
  唉,我失望地低下頭,瞧見一張學生證,拾起……是她的。
  天呀!什麼字眼都無法形容我現時的快樂,像是一件寶貝失而
復得般,不可思議,戲劇化極了。高興過頭,我竟腦中一片空白,
簡直不相信自己的幸運……幸運?對了,鐵定是那幸運草所帶來的
好運氣。哈哈哈,我忍不住暗中大笑三聲,有些瘋狂,有些興奮,
有些感動……
  當晚,利用老爸的職務,查詢到她的電話及個人資料,我明白
這麼做很小人,不夠光明磊落,但現實逼人,只能先如此。
  撥了電話,她很意外也很詫異,只有一面之緣的我居然為了還
她學生證,大費周張地查詢她的資料。
  『你怎麼會有我的電話?』她語氣十分不快,很明顯地告訴我
她不高興。
  我說了實話,並請她原諒。『妳別擔心,我真的沒惡意。』
  『呵!』正竭力解釋,她反而笑了,真是難以捉摸的個性。
  『我才不擔心,一來沒家產,二來沒姿色,你在我身上得不到
好處的。』
  我鬆了口氣,至少她不再是不快,只是……在她話語中有濃濃
的愁緒,是一種泠眼旁觀的態度,少了年輕人應有的活力。『妳是
不是讀書太累了?』
  她頓了一兩秒,幽幽地答:『還好,反正就是這麼一回事。』
  『這星期有空嗎?』我衝口而出,迫切地想將她心裡的陰霾掃
除。
  得不到回答,大概嚇壞她了。
  『不是的……我,我只是想歸還妳的學生證,還有……還有…
…』可惡,我竟然在這關鍵時刻口吃!
  『呵呵呵!』她笑得更大聲,道:『不是什麼?還有什麼?』
  天,她在取笑我?在我急於博她一笑而發窘的時候?
  『妳真撲朔迷離,捉不到妳的下一步。』
  『呵!』她笑聲漸歇,我彷彿可以想像她臉上如波斯貓的慵懶
表情:既然獵物投降,就該擒掠了。『我明天沒補習,約個時間地
點吧!』
  我受寵若驚,本以為得費一番口舌功夫,沒想到她卻阿莎力地
答應。『妳幾點下課?如果可以,我開車去接妳。』
  『不用了。』她回答得又快又絕,『我不想引人側目,反正只
是拿回學生證,一會兒又得回來讀書。』
  『哦。』失落感驟生,為她的拒絕傷心。『那在肯塔基,好嗎
?』
  『五點半?』
  『妳方便就好。』
  『可以,明天見。』看來她想結束談話了。
  『明天見。』
  「喀!」一聲,她掛上電話,我卻兀自拿著話筒;長這麼大,
很少有女孩子掛我電話,就她這麼性格。緩緩放下話筒,彷彿這樣
做可以與她多些接觸,傻瓜的行為,標準的。
  隔天,我五點便站在肯塔基門口,實在無須這般早來,我卻心
甘情願,想一嚐那隻請小王子馴服的狐狸的感受,慢慢體會逐漸昇
起的興奮,一點一滴凝聚著,再化為巨大的雪球,將我掩埋……
  五點三十分,她準時出現我眼前。『發呆呀?』
  『啊……沒,沒有。』我居然不知道如何面對她。
  『呵!』她笑了,一臉淘氣,恍若又回到十年前的小女孩。『
你幹嘛這般緊張?我會殺了你,還是吃了你?』
  想到比她虛長幾歲而被她吃定,不由得啼笑皆非;但讓她一笑
,心中反而踏實起來。『妳吃晚飯了沒?我請妳吃炸雞。』我指指
身後的肯塔基。
  她瞄了眼,皺眉說:『你難道不知炸雞油很多,會使女孩子變
胖和長痘痘,你想害死我呀?』我愕然,不知所措,卻見她一下又
換了表情,眨眨眼,調皮地接下道:『不過我不怕,哈!』
  『真會被妳嚇死,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鬆口氣,如果我
提早中風或心臟衰竭,有一半原因鐵定是她!
  『人生本來就真假不分。』才一會兒功夫,她又帶上成熟的面
具,不容深思,她微笑地說:『老哥,你到底請不請?我時間寶貴
,五臟廟更是咕嚕咕嚕叫了。』
  真是沒大沒小,就算我大她十歲也沒必要叫「老哥」吧!但可
以感覺出,她已一步一步褪去堅殼,接納我了。
  點了餐,我們面對面坐著,她安靜地啃食炸雞,偶而有一句沒
一句地回我話,可以看出她並不常讓別人請客:付帳時掏錢給我,
拒絕後又迭聲道謝,連吃東西時都懷著內疚。該如何形容她,一下
調皮一下矜持,多變的個性!
  『我下週就要回芝加哥了。』我說。
  『芝加哥?你在美國讀書?』她好奇地抬頭,臉上盛滿羨慕。
  『是呀,"老留學生"一名囉!』我特地強調「老」字,其實在
留學生中,我並不算老,但對一名高中女孩而言,或許真的太老了
吧!
  『呵!』她一貫的笑聲,『我可沒說喲。』
  『心裡這麼想,是不?』我回了笑,等待她的答案,卻等到一
臉慧黠的巧笑,天真的我竟希望時間就此停滯,讓我好好久久欣賞
她豐富的表情;『對了,妳知不知道"酸酸草"?』
  雖然十之八九認定她是當年的小女孩,可是總忍不住再確認一
次。
  『知道呀,酢醬草嘛!』她喝了口紅茶,漫不經心地說。
  天,我果真等到……
  『為什麼會叫它"酸酸草"?』按住蠢蠢欲起的衝動,我握緊拳
頭輕聲問;十年前沒得到的答案,今天即將宣布。
  她頓了頓,斜著頭顱思考,神情一如以往,最後笑了笑,道:
『就是"酸酸草"嘛!』
  『什麼?』我不可置信,又有點狂喜,輕哂:『這是什麼答案
呀?』
  『呵!沒啦!』她吐吐舌尖,『你吃過"酢醬草"沒?它的味道
就是酸酸的,所以稱為"酸酸草"呀!對了,你怎麼知道"酸酸草"的
?』
  『以前有個女孩告訴我的。』我不奢望她能記起十年前的事,
畢竟她那時還太小,所以只是默默在心裡回憶。
  『哦。』她應了聲,對我口中的女孩並不好奇。
  『妳不問嗎?』
  『問什麼?那是你的隱私,你想讓我知道的話自己會說,我不
用多此一舉呀!』她的雙瞳亮晶晶,狡獪又無邪,十分可愛。
  『乖乖,這麼小就知道"欲擒故縱"的招術,還用得這般漂亮,
長大後可真不得了。』
  『君不聞:小時了了,大未必佳。說不定我反而變得更笨!』
她自打嘴巴卻不顯懊惱,一副自得其樂。『對了,你回芝加哥後,
可不可以寫信給我?我從未收過來自外國的信件,想嚐嚐那滋味。

  就算她不提我也打算說,這下倒好,省了功夫。『當然可以,
不過如果妳沒回信,我一個人唱獨角戲不好吧!』
  『嘿!』她提身向前,帶著奸笑,道:『會啦,但我現在是高
三生,回信晚了,你可不能開罵。』
  她鋪路在前,我又如何責備於後?這小狐狸!
  『啊,我該走了。』她慌張地看手錶,像灰姑娘趕在十二鐘響
時離開王子。行前還回首匆匆道聲:『大哥哥,謝謝你的炸雞!』
  看著她的身影離去,這是第四次了;然而我十分明白,她不會
再憑空消失,手握著學生證,注視上頭原是清湯掛麵的她:一雙大
眼,清純的微笑,在心中她似乎已佔了極大份量……
  啊,我竟忘了歸還她學生證!急忙站起,才發現她正佇立於樓
梯口,臉上是不好意思的紅暈,貝齒含著下唇,艾艾地笑著。
  『怎麼了?』我明知故問。她緊閉雙唇,纖指指向我手上的學
生證,我仰了仰,她隨即點頭,模樣是說不出的羞澀,難以形容的
小女人姿態,我迷惘了。
  『喂,我要我的學生證。』待我清醒,她已站在面前,瞳眸怔
怔盯著我,突地又說:『有沒有人說你眼睛很美呀?』
  『什麼?』來不及反應,她又自顧笑得開心,轉身將走。『等
等,妳不要學生證了?』
  她回頭,很可愛地吐舌,『反正三年級了,不再需要,你留著
當紀念好了。哦!你的眼睛真的很漂亮,是我見過最美麗的!』說
完,眨眨眼,開心地跑掉了。
  天,她簡直吃定我了嘛!不知該如何解析那感覺,有點興奮又
有點不甘心……
  回到芝加哥,我即郵寄張「密西根湖」的明信片給她,本以為
會很久才能有所回應,沒想到她限時寄來一封掛號信,於是兩地魚
雁往返的書信生活至此展開。偶而我也會撥電話給她,但極少數,
畢竟她忙著準備聯考,不能打擾她;另一方面,我自己亦趕著碩士
論文及提出博士學位申請考,加上時差關係等種種因素,就算心裡
想聽聽她的妙語如珠,或是她的冷嘲熱諷,還是得按捺住。
  所幸,有她的學生證陪伴,更重要的是,我仍保留帶來幸運的
書籤,寂寞或想她時,拿出來看一看,相思之情多少可以減輕。
  半年後,她順利拚上一所國立大學,就讀她喜愛的外文系。一
陣子,我常常擔心她是否會因外文系的優勢而吸引男生的覬覦,記
得以前我也特別喜歡文學院的女孩子,但我的擔心多餘了,至少在
她大一這階段。
  暑假期間,我沒回台灣見她,而是到美西玩了。在洛杉磯和舊
金山待了近一個月,最後經西雅圖回芝加哥,每一站落腳處,我都
會選一套風景明信片寄給她,只因她愛收到來自各地的信件,對她
的好連在加州的親妹妹都眼紅,怨恨我如此不公平;但說實話,有
哪個人不想多寵愛自己的喜歡的人呢?只能言語安撫我妹,請她多
擔待些。我妹人也挺好,知道我除了寫信和打電話外,不敢有所踰
矩,馬上提供一堆以前男孩子追求她的招術,鼓勵我向她告白,可
是我笑著婉拒了,只為深信「該是我的跑不掉,不該是我的強求不
來」,而且不願嚇著她,她還年輕我則年華不再,漸感到年紀差距
是種危機……
  不久,我取得博士資格考,第一個通知的不是家人而是她,我
興奮地忘記時差,打了越洋電話給她,她起先神智不甚清楚,沒辦
法,凌晨時刻;但一聽見我的好消息,立即開心大叫,在這端還可
以聽到她滿懷愧疚地向室友道歉,真的很好玩。足以見得她對我不
是沒感覺,否則不會替我如此高興,剎那間我心裡暖烘烘的,像被
和煦的冬陽所照耀,眼眶不禁溼潤。
  『大哥哥,給你個禮物,你想要什麼?』她笑道。
  『妳能給什麼?』我反問,其實最想要的是她此時此刻伴我身
邊,與我分享一年四季,喜怒哀樂。
  『哎唷,怎麼這樣說,只要我做得到一定幫你達成。』
  『真的?』她的熱情讓我感動,想了想又道:『一場Party,特
別為我開設的Party。』「只有妳和我」,我在心裡暗暗加了句。
  『哇,那只能等你回來,否則怎麼開?對了,你何時回來?快
放寒假了耶!』她的語氣彷彿正期待我快點回去。
  『可能不回去了,我要去歐洲。』儘管有所不捨,可是為了以
後能夠帶她開開心心地周遊列國,我可以犧牲目前的幸福,只想給
她最好的。
  『又不回來呀?你已經一年沒回台灣了。』她控訴。
  『別這樣,我在歐洲仍會替妳寄回明信片,還有……』
  『等等,』她打斷我的話,微慍道:『大哥哥,我並不貪求你
的明信片或其它禮物,這一年來我收到你太多太多東西,我只是想
你回來,為你舉辦Party,那是我目前僅能做的,我也想有所回饋呀
!』
  『好好好,妳先別生氣。』最怕她發怒,我趕忙和言悅色地說
:『只要妳有這個心,我便心滿意足,談什麼回饋不回饋?』
  『是嗎?你是無法瞭解我心中的愧疚……』她落寞的聲調使我
心胸為之一緊。
  『別……別想太多,妳不是要替我辨一場Party?選日不如撞日
,電話裡也是可以開Party的,咱們就現在開,好不好?』我開始口
不擇言。
  『大哥哥,你耍我呀?』
  『不,是真的,我們可以創造首例呀!而且這樣才特殊,用來
慶祝我即將成為博士不是更好,妳認為呢?』我知道她口氣雖不熱
烈,但似貓濃厚的好奇心已被挑起,所以趁勝追擊,天花亂墜地胡
謅一番,說到後來連我幾乎相信置身於一場舞會,擁著她翩翩起舞
,亮麗炫目的水晶燈和五光十色的宴會廳……
  『天,大哥哥,你太厲害了吧!』她笑,清脆的鈴兒響了。
  『現在才知道,這就是所謂的"電話Party",我們首創。』
  『嗯,那改天換我當主講喲!』她興致勃勃地要求,像名孩童。
  我答應,可惜沒等到那天,一切夢想及準備幻滅了。
  過一年,她大二下,我則博二將升博三,算算也二年沒回台灣
,心中總有些怗記。於是一天,我撥了電話給她,只聽得她又驚又
喜地呼喚一聲「大哥哥」,我心裡原來對她疏於聯絡的怨懟,立即
煙消雲散;然而,她接下來以嬌羞姿態說出的消息,卻將我打入比
阿鼻地獄更深的地獄!
  她有男朋友了,是社團的學長。
  乍聞之下,我腦中一片空白,晴天霹靂的打擊,更叫我失了精
神,混沌不清,像個稻草人,有殼無魂……
  這怎麼可能?在我痴痴等她二年後,卻讓其它男人捷足先登,
憑什麼?我忘了是如何掛上那通要命的電話,也忘了是如何度過接
下來的日子,總之一切混噩。待我清醒已經過了一個月,周圍的朋
友事後說:那一個月中,我像尊沒有魂魄的傀儡,空盪的軀殼常在
夜半時分,驅車至密西根湖畔閒逛,直到凌晨破曉才拖著疲憊的身
體回來,繼續做實驗。就這樣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只工作,如果再
下去,他們已打算拉我去看醫生。
  其實我可能持續昏迷下去的。一天,我到處找不到幸運書籤,
問了一旁的室友,他說有一晚看我精神亢奮,怕我發生什麼意外,
硬是跟著我到密西根湖,本以為我安安靜靜的會沒事,怎知我突地
一陣長嘯,緊接著狂怒揍打自己,甚至連橄欖球員的他都攬不住我
的瘋巔,正不知所措時,卻見我狠狠擲出一張紙,那書籤即隨風飄
落至湖面,一點一滴沉沒,我才開始冷靜下來。
  我一聽,飛快地奔出宿舍,駕上車直驅密西根湖,室友被我的
行為嚇了一跳,連忙會和其它同學追過來。
  到了湖畔,我不顧冷冽的湖水,逕自急步走進湖裡,雪衣吸水
變重讓我脫了扔在一旁,不要命地一心想尋覓那書籤,可是那是不
可能的!追來的同學看到我自殺式的行動後趕緊跟著下水,欲拉我
上岸,但我竭力抵抗,雙手揮舞濺起不少水花,就是拚命要找回我
視同性命的書籤,沒了它,我和她之間的回憶也會煙飛灰滅……
  其餘在岸上的人見了這情形,紛紛加入拉我的行列,而我終於
不敵眾力,在一陣拉扯後哭喊地給拖上岸,淚和湖水佈滿我蒼白的
臉孔,初春的雪花亦零零飄落,融化在我身上,哀淒已不足以形容
我內心的痛苦。
  乾嘔後,我陷入昏迷被送往市立醫院。
  住院期間,和心理醫生談了許多次,在洛城的妹妹接獲消息也
特地趕來,知道原因後將我大罵一頓,罵到最後哭倒在我身上,我
只是笑著安慰她說:沒事!並要求她別通知台灣的家人,以免他們
擔心,然而最終目的還是避免「她」知道我這般懦弱的行為。
  經過一個月的調養,我身心逐漸康復,儘管被掏空的身軀好像
重新輸入新的靈魂,空的地方永遠也補不完整,但比較初時情況算
進步得快,醫生也就讓我自行療養,只需固定回去復診。我自己同
樣明白:心病得需心藥醫,解鈴尚需繫鈴人,我的心藥和繫鈴人卻
不知我為她而苦,想完全恢復的機會渺茫,倒不如努力使生活充實
快樂,所以我轉移注意力在書本和實驗上,其間也經人介紹不少條
件很好的女孩,可是心湖已為傷痛平,如何再引起漣漪盪漾?
  博三那年,因為打算提早畢業,我的成績突飛猛進,指導教授
甚至想留我下來當助手,不過我早和老爸約好回嘉農教書,所以拒
絕了。但只這原因嗎?不,我心底有個聲音喊道:我想回去「她」
生長的土地……
  長時間沒聯絡,還以為她就此遺忘了我的存在,誰曉得在趕交
論文稿的前一晚,她打電話來了。經過一年時間,我心悸猶存,聽
到她的聲音,胸口還是會隱隱作痛,卻又捨不得掛上電話,彷彿一
名溺水的人,連稻草梗都不忍放開,心裡是既害怕又歡喜。
  『大哥哥,好久不見。』她親暱叫聲,軟化我極力建築的堅強。
  『是呀,妳怎會突然想到打電話來?我還以為妳有了男友後就
忘了我。』故作輕鬆,這句話我說得好辛苦,有誰能明白我心裡的
傷?


  『我……我……我……』她在那頭忽地啜泣;瓦解了,我的堅
強。
  我慌張地勸道:『怎麼了?別,別哭!誰欺負妳,跟大哥哥說
,我去找他算帳,好不好?不要哭,不要哭,乖……』
  『嗚……嗚……大哥哥,我,我……我失戀了。』她傷心地哽
咽。
  可以想見此時她哭得多難過,因為在我面前她儘管千變萬化,
卻有個特徵──獨立,從不示弱的她竟會撥越洋電話向我哭訴,可
見她是在多無助的情況下,而這次的感情受挫鐵定讓她信心受損,
一切歸零。
  『怎麼會呢?好……妳先別哭,把事情本末告訴我,不哭不哭
。』聽到她的泣聲,憶起一年前,我痛苦欲絕,暗無天日的毀滅,
至今那道傷痕仍留在心中一角落,輕輕一觸便會化成寸寸龜裂,進
而破碎……
  不,我不能讓她承受那種苦。
  『我……我好難過喲!』她哭訴。
  『別難過,慢慢把事情告訴大哥哥,好不好?』我安撫著。
  她以泣聲敘述。原來他們之間闖進第三者,是那男的直屬學妹
;男的本來十分照顧疼愛那學妹,可是她和男的在一起後,學妹認
為她是第三者,於是利用輿論及直屬學妹的身份搶回學長,而男的
也一言不發地任由學妹糾纏,還罵她無理取鬧,於是事情便發展成
這地步……很複雜的事件,加上她斷斷續續的述說,只能大約瞭解
其中情況。
  『大哥哥……我該怎麼辨?』她啞著嗓音,無助地詢問我。
  我哪能知道怎麼辨?自己失戀時都六神無主,搞得亂七八糟了
,又如何教導她呢?此時我心亂如麻,一方面高興她回到身邊,另
方面又為她的淚水感到十分不捨,多乞望能擁她入懷,溫柔地安慰

  我一直撫慰著她,竭力博她一笑,忘了那天是論文繳交的最後
期限,也來不及校正其中錯誤。結果花了近五小時的時間,她哭累
了,疲憊得說不出話,我在這端得不到回應,連「喂」幾聲後只得
斷線重撥,但接不通,大概她撐不住,話筒還沒掛上便睡了;我失
落地放棄,心湖是一陣一陣不停的漣漪,不知該喜該憂……
  總之,斷了一年的風箏又飛回來了。
  因為論文遲交,我的博士學位沒拿到手,只得再留一年;指導
教授是最高興的人。升博四的暑假,我特地回台灣與她見一面,畢
竟信件中的照片是不夠真實的;或許沒了書籤後,我們之間不會有
結果,但隔了三年的時間,我渴望看到她,渴望得心痛。
  電話中約了時間,我和她在玫瑰園相會。
  我又選擇早到半小時,這一次不是狐狸而是小王子,乞求歸返
小星球的家鄉,好好呵護他的玫瑰,我彷彿更可以體會「修伯里」
書中描寫的心境。
  『大哥哥。』一名長髮及肩,穿著碎花長裙,模樣十分可人的
女孩走到我面前,對著我露出甜甜的一笑。
  『哇,妳變漂亮了,害我都認不出來了。』嚇!士隔三日,刮
目相看,她已成為一位亭亭玉立的小淑女;反觀我,歲月雖沒在我
身體刻劃下記號,心裡卻傷痕纍纍。
  『有嗎?』紅雲竄升她雙頰,似乎不太習慣男人的讚美。
  我開始後悔白花三年的寒暑,做著不可能的夢,而沒能陪她走
過蝴蝶蛻變的過程。『當然有,妳不相信我?』
  『呵!你說呢?』她笑。
  習慣她把問題丟回來的方式,我道:『我不曉得。』
  『啍,你難道不知:阿諛諂媚,非奸即盜。』她刮刮臉腮,輕
嗔。
  『哇!妳的嘴皮子還是那般犀利。』
  『同樣話送還給你。』
  時間過去近四年,我依然是她的手下敗將。
  侍者領我們坐在可以俯看街道的窗台邊,一處小小的角落給予
極大的隱私;點了茶,我們又繼續聊起來。
  『大哥哥,你好似變瘦了。』她關心地問道。
  『有嗎?』我摸摸下巴,的確,原本圓厚的頷部變得削尖。
  『有,外國吃不好嗎?』她伸手輕撫我的臉,道:『瞧,都沒
肉了!』
  『嗯。』我以笑遮掩內心的緊張,她的碰觸使我打顫,然而亦
十分享受她的關心。『妳呢?一切還好吧?』
  她收回手,啜飲一口茶。『還好,生活仍過得去。』
  瞧見她眼眶微潤,我曉得初戀總是最難忘的。『心裡還沒復原
,是不?』
  微微點頭,她螓首不語。
  我拍拍她的手以示鼓勵,畢竟愛情的傷口很難痊癒。『不要緊
,妳尚年輕,往後機會多得是。』
  『不知道,愛情我不想再碰了,太苦太澀,難以下嚥。』她抬
起紅眼,噙著淚水,晶瑩發亮。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
  『是呀。』拂去掉下的淚珠,她苦笑。
  『別想太絕,終是有人真心愛妳且等待著妳。』是為自己未來
鋪路嗎?我突然領悟:從頭到尾,她全然不知我關心她,愛護她,
只因心裡熱戀著她。
  『誰?該不會還沒出生或上天堂去了?』
  我被她逗笑,搖搖頭。『悲觀不像妳的風格。』
  『難道樂觀就是?』
  『小姐,妳明知我口才不如妳。』
  『呵!大哥哥不用謙虛,我不過比你厲害那麼一點罷了。』她
眨眨眼,笑顏如日破曉;『而且我再厲害,也沒你將三年的博士讀
成四年來得強呀!』她居然敢揶揄我。
  『喂,我是被妳害的耶!』
  『哇!我人在台灣怎麼害你,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詞。』
  『妳……』心中盤算,該不該說出真象,最後決定絕口不提,
不想讓她心懷愧疚。『好好好,我變成名副其實的老留學生,行了
吧?』
  『呵!』她的笑聲歷年不變,依舊清脆如晨鐘。『是你自個兒
承認,不是我強迫的喲!』
  『唉!還說"小時了了,大未必佳"呢!我看妳愈活愈像隻狐狸
。』
  『哇,你可真會記恨!你才是老狐狸,我是可愛的小狐狸啦!
』她張張五爪,做狐狸狀,又道:『所謂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睡
死沙灘上,你不求進步叫後生小輩追過,怨不得天尤不得人。』
  『嘿,妳不該讀外文,台灣法律界少了妳真是一大損失,伶牙
俐齒,目中無人。』我不禁苦笑,認識至今沒一次不敗在她手上。
  『惱羞成怒啦?』她試探性地問。
  『沒有,妳見過我生氣嗎?』
  她飛快搖頭,笑道:『你最好了,不曾對我怒顏相向。』
  『是呀,所以才叫妳吃得牢牢的。』
  『呵!』
  我們聊了許多,其間我談及對未來的計畫,將心裡欲使她幸福
的生活藍圖一併說出,只要她有那麼一點附和的反應,我便感到開
心不已,或許我的夢過於綺麗。可是,一顆想呵護她一生的真心卻
是堅定不竭。我怕,如果有一天夢醒,又該如何自處?她真遲鈍,
沒發覺我炙熱的雙瞳注視她一舉一動嗎?
  原來,我對她尚未死心……
  那年暑假,我在台灣待了一個月,陪她也整整一個月,之後又
飛回芝加哥,再到加拿大參加會議。儘管才一個月的相處時間,我
卻發覺我更加喜歡她了,所以開始緊迫盯人,E-MAIL每天傳、信固
定寄、電話打得也比以前勤,可惜她還是不明白我的心意,仍是「
大哥哥,大哥哥」地叫。
  在我三十二歲生日的前一週,收到她寄來的禮物:一條手織圍
巾。深綠、深藍和淺藍相間,正是我喜歡的顏色,不得不感動她的
貼心;另外,還有一張她親自製成的卡片,以我為藍本畫出的卡通
人物,相當可愛,令身為本尊不禁莞爾一笑。結果,那一整天下來
我的心情十分高漲,圍巾更是天天穿戴,吸取她一針一線傳來的溫
暖。
  十二月二十四日生日當天,我終於忍不住撥了電話給她,由於
沒有一點心理準備,只得期期艾艾地先要求她為我唱首歌,她唱了
:"Somewhere Out There",相當符合我們目前的情景。
  等她唱畢,我沉默了幾分鐘,才開口暗示:『妳知道嗎?我一
直希望能交往一名小我很多歲的女朋友。』
  『為什麼?那會有代溝耶!』她問。
  『因為我希望可以在婚後多享受兩人世界呀!』
  『哦,難怪人家說:女生愈幼齒愈值錢。』她反諷,不知道是
不是故意轉移話題,這鬼靈精!
  『不是那原因,如果娶和我同輩的人,婚後便得考慮生孩子的
問題,這麼一來,我如何疼愛我的老婆?而她又如何全心全意接受
我的寵溺?』我真的想好好寵愛她,使她無憂無慮地和我過一生,
浪漫一輩子。
  『哇,大哥哥,當你老婆還真是幸福,現代新好男人喲!但這
麼一來,她只是你的洋娃娃而已,你想過嗎?』她就是愛潑我冷水。
  『想過,但我只不過是想讓她無後顧之憂,朝自己的理想去做
,這樣她能算是洋娃娃嗎?』
  『不,或許不算,可是我覺得你付出太多,她卻無力承受,該
怎麼辦?』她又憶起那次傷害,付出卻沒回報的戀情。
  『不怎麼辨,只要她愛我。』
  電話那頭,她沉默我亦不語。
  『大哥哥,』她打破僵局,『你好痴好傻,我無法說什麼,但
祝你幸福,真的!』
  『是嗎?妳從未想過成為我的新娘嗎?』我近似呢喃地道。
  『什麼?我聽不清楚。』
  『沒事。』我打個哈哈,『今天我生日,唱生日快樂歌給我,
好不好?』
  『當然好!』她清了清喉嚨,唱道:『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
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day Happy Birthday,Happy Birthday
to You!恭祝你福壽與天齊,慶賀你生辰快樂,年年都有今日,歲
歲都有今朝,恭禧你,恭禧你……』
  她一口氣唱了好幾個版本,祝福之情洋溢歌聲,我靜靜聽著,
默默想著,到底該不該點破我的暗示;老實說,我心裡也很著急,
再半年她便大學畢業,即將離開單純的校園生活,前往多采多姿的
就業社會,這麼一來,她的好將會有更多人察覺,我的競爭敵人也
會相對地增加,難不成我得再次承受那煉獄般的煎熬?
  心,隨著回憶抽痛。
  『妳……』我欲言又止,不知如何啟口。
  『什麼?』她重問,有些不悅地道:『大哥哥,你今天好奇怪
,說話吞吞吐吐的,害人家都聽不清楚,真討厭耶!你該不會嫌棄
我歌聲不好吧?』
  『沒,沒這回事。』我連忙澄清,對於她冠以莫須有的罪名深
感惶恐。『妳唱得好極,我聽了十分開心,真的真的!』
  『呵!你不用怕啦!我這麼瘦小,加上敬老尊賢,不會對你做
出什麼驚世駭俗的舉止,嘻嘻。』
  實在愛死她類似小狐狸的笑聲,那樣悅耳令人心神怡然,最重
要的這代表她心情不錯,沒真的生氣。
  『妳呀,沒事就愛捉弄老人家,遲早被妳嚇出一身病。』無法
對她板起面孔,扮演黑臉,驕縱她的結果是苦了自己,但我心甘情
願。
  『呸呸呸,今天你生日耶!少說些不吉利的話。』她在電話那
端輕斥,隨後又急忙道:『我要你永遠健康,壯得像大力士,每天
都很如意,活得很開心快樂。總之,你一切都好,明白嗎?』
  『是,妳快成為我媽了!』我忍不住嘲笑她。
  『呵!沒那福氣,如果有的話,我寧願當你老婆,這輩子不愁
吃不愁穿,逍遙似神仙。』
  『為什麼?』我心跳漏一拍,竊喜她的選擇。
  『因為你會疼老婆,把她養得白白胖胖,什麼事都不用做,只
要專心愛你就好,全世界再也找不到這麼好的福氣了!』她笑語,
  『可惜有一點不好,你養老婆跟養寵物有什麼差別呀?哈!』
  真是的,終究逃不開遭受愚弄的命運,她就是有法子一方面讓
我恨得牙癢癢,一方面又忍不住折服於她的古靈精怪,既氣既愛。
  『當然有差別,不然妳來試看看!』我繞個彎加強暗示。
  『哈,那我不就成了你的"小老婆",年紀"小"很多的"老婆"!』
她自我揶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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